陶渊明心底的沧海桑田
2024-02-04 10:40:5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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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渊明那一份冷落了天涯的风云变幻,滋润了心底的沧海桑田,坚持着不肯让心为形役的倔强情怀,其实一直不甚被很多人理解,对他“心远地自偏”的道德高尚,也产生过一些误解。

近日又听到有人在争论他家究竟有没有仆人的问题。因为他的朋友颜延之在《陶征士诔》中也说他是“居无仆妾”的,可是他自己却在《归去来兮》中明确说:自己回家时“僮仆欢迎,稚子候门。”他在当彭泽令时还送了一个“力”给其子,并写信对儿子说:“汝旦夕之费,自给为难,今遣此力,助汝薪水之劳,此亦人子也,可善遇之。”不知道“童仆欢迎”中的那个仆,是不是就是那个“力”?但他至少是有过仆人这件事是不会错的。可是颜延之的话也没有错,在那个崇尚门第,蔑视劳动的时代,陶渊明的祖上虽然是大名鼎鼎的陶侃,却“望非世族,俗异诸华。”因为是奚族人,甚至还被温峤骂过“奚狗”。陶渊明不去做官,反而和儿子们一起参加农业劳动,这本身就是一种对现实的反叛。而作为一介书生,需要帮手也是很自然的。陶家不仅之后遭遇了一场火灾,晚年的陶渊明也越来越穷,也越来越拉近了同普通农民的距离,随着五个儿子长大到成为帮手,仆人大概也就与他无缘了。

按照洪迈《容斋随笔》的说法:陶渊明是有庶妻的,因为他的《责子》诗中有:“雍、端年十三”的句子,所以就“此两人必异母尔。”洪迈此话没有道理,因为年首生一个年末生一个,或者两人是双胞胎都是可能的,所以也不能因此就得出他有妾的结论。

陶渊明说:“余家贫,耕植不足以自给。幼稚盈室,瓶无储粟,生生所资,未见其术”;“夏日抱长饥,寒夜列被眠”;“短褐穿结,箪瓢屡空”等话,其生活的清苦是不难想象,但也并非一贫如洗,《归园田居》中说他家:“方宅十余亩,草屋八九间。”《南史·隐逸传》说:“其妻翟氏,志趣亦同,能安苦节,夫耕于前,妻锄于后。”在他们夫妇的打理下,应该说日子还是可以打发的。所以他才有精力从事自己喜爱的文学创作和喝酒,正如他在《闲情赋》的序里所说:“余园闾多暇,复染翰为之。”他在彭泽当县令时“公田悉令吏种秫,曰:‘吾常得醉于酒,足矣。’妻子固请种秔,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,五十亩种秔。”结果他只干了八十几天,没等到成熟收割,就不为五斗米折腰,说不干就不干了。苏轼说:“渊明欲仕则仕,不以求之为嫌;欲隐则隐,不以去之为高。饥则叩门而乞食,饱则鸡黍以延客。古今贤者,贵其真也。”杜甫则说:“陶潜避俗翁,未必能达道。有子贤与愚,何必挂怀抱。”但陶渊明似乎并没有飘逸到这个程度,他的《和刘柴桑》就说:“山泽久见招,胡事乃踌躇?直为亲旧故,未忍言索居。”为了妻儿过得好一点,他也还是不能不在尘网中挣扎了几十年。晚年他在《与子俨等疏》中还说:“室无莱妇,抱兹苦心,良独内愧。”“莱妇”指老莱子之妻,刘向的《列女传》说:“楚王欲使老莱子守楚国之政。其妻曰:‘妾闻之,可食以酒肉者,可随以鞭捶;可授以官禄者,可随以鈇钺。今先生食人之酒肉,受人之官禄,此皆人之所制也。居乱世而为人之所制,能免于患乎?’”陶渊明之妻虽然“能安苦节”,但从“妻子固请种粳”这件事也可以看出,为了现实的生活,她还是希望丈夫出门多挣些钱的。而陶渊明也不是一味“悠然见南山”的高蹈,在他的心里还是有变异风俗,“精卫填沧海,猛志固常在”的抱负,他怎么能对儿子们的贤愚无动于衷呢?

昭明太子萧统在给《陶渊明集》作序的时候,把陶渊明的作品大大地赞扬了一番之后,笔锋一转说他写了男女之爱的《闲情赋》,是他的“白璧微瑕。”鲁迅评价说:“他却有时很摩登,‘愿在丝而为履,附素足以周旋,悲行止之有节,空委弃于床前’,竟想摇身一变,化为‘啊呀呀,我的爱人呀’的鞋子,虽然后来自说因为‘止于礼义’,未能进攻到底,但那些胡思乱想的自白,究竟是大胆的。”值得注意的是《宋书·五行志》说:“咸宁、太康之后,男宠大兴甚于女色,士大夫莫不尚之,天下皆相效仿,或有至夫妇离绝,怨旷妒忌者。”当时从帝王将相到王公大臣,甚至庶民之间,都存在同性恋现象。而男士们则多有涂脂抹粉,矫揉作态。魏晋时期的动乱,使人们都产生了朝不保夕的感觉,汉末以来的儒术管束不住人心以后,不少人一味追求、炫耀权力、财富。一部分人开始崇尚玄谈,以逃避现实与之抗争,摆脱各种礼法教条的束缚;更多的人则大肆以标榜所谓风度、放达,来行纵欲之实。所以,陶渊明《闲情赋》是在贬斥变态,这与他坚持他崇尚自然正常关系的态度,也是一以贯之的。

原载香港《文汇报》2009年9月5日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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